Sunday, February 9, 2014

广东广宁非法铝灰厂遍地开花 污染千亩农田(图)

 

2011042508:24    来源:《经济参考报》     

  


一家非法铝灰厂背后的山体植被呈现可怕的灰黑色。记者刘大江摄


铝灰厂悬在半山腰的污水库脏臭不堪。记者刘大江摄



  321日,广东省肇庆市广宁县与周边县交界处的一个无牌无照无厂名的非法铝灰厂,发生废水池溃坝事件,当地上千亩农田遭受污染。出事后,该厂老板拆掉工棚,搬走机器逃跑,后被警方控制。

  事隔一个月之后,《经济参考报》记者在广宁县回访时发现,当地绝大多数黑作坊已被拆毁,但现场仍旧一片狼藉,一池池闻之令人作呕的废水和一片片受污染变黑的土壤,像一个个脓水四溢的可怕毒瘤,赫然横亘在青山绿水之间。

  记者 刘大江 李建国 广宁报道

  广宁县地处经济欠发达的山区,是革命老区。在暴利驱使下,属于国家明令禁止“十五小”企业的非法铝灰厂,数年前就在广宁县一些山区乡镇遍地开花,对当地生态环境和村民生命健康构成严重威胁。当地一些群众说,“这些非法黑作坊,正在毁掉老区最后的青山绿水。”

  溃坝致千亩农田被污染

  这座出事的非法铝灰厂位于350省道边的一座小山头上。知情人描述说,山的中间被挖成了一个巨大的水库,库底沉积着厚厚的黑色淤泥,散发着刺鼻的氨气味。

  溃坝之后的第4天,《经济参考报》记者在现场看到,三台大型挖土机正在掘挖山土,填埋溃坝污泥和被污泥冲毁的田地,气味呛鼻。沿着倾泻溃坝污水泥浆的灌溉渠道一路下行,渠道两侧草丛,残留着厚厚的暗色污渍带。

  站在山头可以看到,附近五六亩的农田全部都被淹没,覆盖上一层黑色的淤泥。淤泥中掩埋着几十袋土包。附近村民说,这座污水库的堤坝就是用这些土包垒成的。

  最早发现溃坝的人,是清新县龙颈镇白芒村村民梁英雄。他回忆说,污水不仅冲进了白芒村的农田,还倒灌地势较高的广宁县农田,奔涌而出的污水甚至将水库旁一台推土机冲出了十几米远。

  他描述当时的情景说,“水又黑又臭,很难闻,当时污浆还没有来,氨气很厉害,10多米还闻得到。”当时他很愤怒,将溃坝后涌过来的污水装满一个2.5升的可乐瓶,“他们给别政府的人说这水没有毒,我说你吃两口给我看看有没有毒?”

  广宁县联合镇镇长邓小燕说,溃坝的是该镇一家非法铝灰厂,在实施维修加固作业过程中,因操作不当发生废水池堤坝垮塌事故,导致约3500立方铝渣废水泄露冲入下游农田。

  在离溃坝口下游约3公里处,就是梁英雄所在的白芒村。时隔数天,污水渠道里散发的气味依然难闻。白芒村村主任江南说,约二十几亩农田和果林在这场溃坝污水中直接损毁。另外,由于灌溉水源的污染,该村约有上千亩田地和果林地受到间接影响,损失不可估量。

  他焦虑地说,目前正值春播时分,但村民却不敢耕种。因为村民不知道这种污染渠道的水源能否可用,会对农作物造成多大影响。

当地村民“有苦说不出”

  知情人士透露,这座铝灰厂,其实就是三座简易工棚。一座靠近水库的工棚里堆放着三四百包装得满满的编织袋,里面装的就是用来提炼铝的铝渣。工棚沿着水库的边上分布着四五个反应池。曾经在铝灰厂做工的村民说,铝渣里面提炼出铝后,废水废渣就直接排进污水库中。

  当地村民还说,这座铝灰厂在出事前半年时间里日夜开工,每个星期都有大卡车将铝渣从外地运进来。

  这个非法铝灰厂对周围环境的污染,令村民们苦不堪言,“山周围的草都被熏死了”。梁英雄在承包山地里种了1000多株冰糖橘,他说,冰糖橘开花的时候烧铝灰,吹南风吹过来的气味很大,闻不得,结下的果子不好,偏小,还影响产量。

  像梁英雄一样忧虑的,还有当地上千村民。因为担心水源变质,白芒村很多村民把水稻田改成了花生地。白芒村烧炭坪小组组长梁金陆说,他家3.5亩水稻田已经全部改种耐旱的花生。

  他说,今年开耕时,这渠道的里水不能用,沟里面的水很浑浊,整条河的鱼都死掉了。他算了一笔损失账:原先种水稻亩产上千斤,一年毛收入可达1500元左右;如今改种花生,亩产200斤左右,收入要比种水稻减半,“我们有苦说不出”。

  联合镇镇长邓小燕说,这家非法铝灰厂所在山林,属于性质特殊的“飞地”,即在广宁县行政辖区内的清新县地盘,暴露出监管的“真空”地带。《经济参考报》记者了解到,即使到溃坝出事后,广宁县和清新县仍然为这座非法铝灰厂到底归谁管而争论。

  邓小燕说,我们镇里曾三次检查,要求这个无牌照铝灰厂停工。但据当地村民反映,他们多次向村里投诉,但没有人理睬。

明目张胆在公路边上开工

  类似“3.21”溃坝事件中的非法铝灰厂,并非用“飞地”、“真空”所能解释:在广宁县一些山区乡镇遍地开花,触目惊心,形成一个横跨联合镇、江屯镇和北市镇,主要沿着350省道、260省道、443县道附近分布的污染产业带。

  《经济参考报》记者走访发现,相距溃坝铝灰厂不足1公里处的联和镇坳仔村,矗立着一座无牌无照的违法土法炼铝厂。在该厂对面的350省道上,便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紧靠广宁县江屯镇义和区竹兜塘村旁,有一条不太显眼的田间路,往里走几十米就是一个非法炼铝作坊:山坳的平地上,搭建起几个简易棚子,棚子里的地炉正呼呼冒着火,旁边的烟囱向外喷着黑烟,整个山坳乌烟瘴气。另一个棚子里则架起一个坩埚,旁边散乱地堆放着焦炭、铲子、舀子、钳子,还有铝锭模具。不远处,几个中年妇女正从一辆运输车上卸载一包包灰色的铝粉,几个工人坐在一条黑乎乎的板凳上。

  在棚子的一边,自高而下地排列着五六个简易的土围污水池,里面的污水发黑发臭,咕嘟冒着气泡,气味熏天。这些污水顺势而下,最终汇入山脚下一个小渠向外排放。小渠的旁边是一大片农田。

  广宁县副县长陆其华说,广宁存在非法土法炼铝现象,有10多年,目前主要集中在江屯镇、北市镇等边远山区,据政府部门掌握的数据,目前非法土法炼铝作坊有37家,其中常年生产的有近20家。

  不过,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非法铝灰厂老板说,目前在江屯镇、北市镇一带有上百家大大小小的炼铝厂。北市镇新文村委会村主任黎金其则透露,在新文村聚集着大大小小的无牌炼铝厂,约有十几家。

  江屯镇义和区竹兜塘村村民邓生说,铝灰厂这么多,不担心空气与水的污染是假的,尤其是小孩子们生活在这种环境中,受影响最大。但要改变这种状况谈何容易,村民连投诉都不太敢。

  420日,《经济参考报》记者回访这些非法铝灰厂,发现它们基本上被拆毁,个别的正在拆除中,现场一片狼藉。在北市镇新文村一座刚被拆掉的非法铝灰厂里,简易工棚已被全部推倒,装铝灰的尿素袋和横梁木头,乱七八糟地躺在水泥地上,背后的山体被废气废物长期熏染,呈现出触目惊心的灰黑色,与附近青绿山色,形成巨大的色调反差。脚下的狭长山坳,变成一个污水池,颜色黑得令人害怕,站在上方10余米高处,臭味阵阵袭来,闻之欲呕。

黑作坊带出畸形利益链

  记者 刘大江 李建国 广宁报道

  在广宁县,非法炼铝的暴利,使一些人铤而走险,由于缺乏收入来源,当地一些村民纷纷进入这些黑作坊打工,形成畸形的共生利益链条,当地一些村委会甚至向这些黑作坊出租土地。

  《经济参考报》记者调查发现,简单拆掉这些非法黑作坊,并不能彻底斩断伸向青山绿水的“黑手”,这是当地政府缘何陷入“屡禁不止,愈演愈烈”怪圈并为之苦恼的根源。

  黑作坊屡禁不止

  近几年,尽管当地政府不断加大打击非法铝灰厂的力度,但这些黑作坊生命力的坚韧顽强,远远超过当地政府的预料,“它们是斩不断的野草,往往一个月后就死灰复燃,而且来得更加猖獗。”当地一名干部说。

  非法铝灰厂的业主们基本上是本地村民,他们对付政府执法检查,往往有三种方式:游击战,阵地战,化整为零战。

  第一种是游击战。广宁县国土局分管执法的党组副书记王江华说,这些黑作坊往往藏身于山旮旯,非常隐秘,执法人员一来,业主们就跑开,只剩下简易作坊,即使被捣毁,不到一周又可重新建好。

  第二种是阵地战。王江华说,在我们执法中,有时候会发生正面冲突,2009年差点出人命,村民们砸掉执法用的钩机,威胁执法人员,围住我们不让走。

  第三种是化整为零战。比如,原来是一个家庭开铝灰厂,后来分家,几兄弟每人都要开一个,这样的裂变速度很快。

  有关部门监管不力也是重要原因。当地一些村干部和村民告诉《经济参考报》记者,以前,上面的环保部门来检查,如果是看到三防(污水、坝、废渣)过关,一般不会吭声,如果不过关,肯定就会查处。

  对此,广宁县宣传部长林梅芳表示,目前我们要实行属地管理,推动镇政府真正把这件事管起来,如果出现非法铝灰厂,对当地镇政府考核“一票否决”,绝不手软。

畸形利益共生链条

  监管难题的背后是利益。经过多年发展,广宁一些乡镇形成一个以非法铝灰厂为中心的黑色利益共生链条:老板、村集体、村民各居一端。

  处在这个利益链条高端的,是铝灰厂老板。这些人基本上是本地村民,投资土法炼铝作坊成本低,收益高,且不用缴税,属于暴利行业。

  知情村民告诉《经济参考报》记者,“3.21”溃坝事故中的那家铝灰厂,投产不过大半年时间,厂老板已经赚了上百万的钱。

  据了解,一个土法炼铝作坊仅需要租个山坡地,在上面建几个土炉、搭个简易的工棚,再建个土围的水池等等,投入不大,如小一些的作坊只需投入3万元。大一些的作坊也只不过5万元。这些小作坊即使被政府拆毁,恢复起来只需要一周时间,建设成本也只需要几千元钱。

  当地还形成了一个“土法炼铝”的打工就业链。在江屯镇、北市镇,约有五成当地村民家庭,从事和依赖这个打工产业链。

  一名政府官员说,首先得有专门的人去跑原料铝灰,这部分群体主要以有经验,脑子活的村民为主;其次有专门从事铝灰运输的一个村民群体;第三是原料运回来后的卸载。这部分村民主要是以家庭妇女为主;另外,在炼铝炉作坊也有一个群体分工。如炉工、搬运工等。其中技术炉工的收入200元一天。其它的打工人员平均一天也有100元一天。对当地村民来说,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收入。

  林梅芳说,因为本地青壮年劳动力基本上外出珠三角打工,到非法铝灰厂打工的,主要是一些老人和妇女。

  在经济利益上,村集体也是受益者之一。为了收取为数不多的租金,当地一些村将土地出租给非法铝灰厂。

  《经济参考报》记者在一份合同上看到,北市镇新楼村福太村小组、万福村小组将三角冲的旱地山塘出租,按旱地每亩500元、水田1000元的标准一次性补偿,租期为10年,合同上注明的签订时间是200573日。

  “引进一个铝灰厂,对我们村的经济贡献比较大。”万福村小组长刘应亮算了一笔账:土地租金每年1500元,修了一条3里长的路,搞好了一条自来水水管,花了2500元,每年教师节还送我们一笔钱,废水污染了水稻,每年还有一定的赔偿,这样我们种水稻基本不会亏本。

  村民无奈“饮鸩止渴”

  当地村民对这些非法铝灰厂既爱又恨,心态复杂。

  一些村民恨恨地说,“这些黑工厂,正在毁掉我们最后的青山绿水,让我们断子绝孙。”也有一些村民显得无奈:我们几乎没有经济来源,“不在这些厂打工,我们靠什么生活?”

  在采访中,一些村民对政府取缔非法铝灰厂感到迷惘,北市镇一位村民告诉记者说,有了这些厂,起码我们知道该干些啥来挣钱,如果取缔了,真不知道要做什么来养家糊口。

  新文村一名村干部认为,在新文村聚集着大大小小的无牌炼铝厂约有十几家,这种土法炼铝会对环境造成影响,但当地村民并不太反对,当地村民普遍文化程度不高,谋生渠道较少,过了30岁外出打工的人不多,进入这些没有牌照的铝灰厂,成为部分村民家庭重要的经济来源。

  新文村委会同福村村民黎加军,算了一笔在铝灰厂的打工账:他一家6口人,两个老人,有两个正在上小学的孩子,夫妻两人只能就近照顾家庭为主。他们平时在铝灰厂的打工收入就成了家庭经济的唯一重要来源。在铝灰厂打工平均每8小时能挣100元,黎加军夫妻俩一天能挣近200元。这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收入,“没有这些铝灰厂,我们家的生活不敢想象。”

  北市镇新文村主任黎金其说,办铝灰厂,要向上级镇政府打申请,一般情况是:村民和村委会同意,但镇政府不同意。这没关系,老板和村民、村委会坐在一起喝杯茶,大家同意了就行了,有时候要签合同,有时候口头说说,并不签合同。

  很多村民也知道这些非法铝灰厂赚的是“断子绝孙钱”,黎金其用“饮鸩止渴”来形容目前村里的状况,但村民们表示,这没有办法。

  翔南村村民江先明等一些村民说,搞农业吧,水渠常年失修,没有硬地化,杂草重生,影响务农,争水又有矛盾。搞副业吧,我们山区竹资源丰富,生产凉席应该有前途,不过,加工竹席一条生产线大概要3台机器,需要40万左右,我们没有资金,而且担心销路问题。

  一位专家认为,当地政府仅仅用“利益驱动”来解释非法铝灰厂越打越多,愈演愈烈现象,是不够的。村民之所以选择这条非法产业链,主要还是在于当地发展机会和路径的匮乏。当地政府应该更多地关心不富裕群众的生存发展问题,多为他们出谋划策,多提供就业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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