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0月14日 来源:中国新闻网
中新网10月14日电 重庆渝西地区,起于永川市止于铜梁县的巴岳山,因盛产天青石而闻名。天青石是提炼锶的主要原料,作为中国两大天青石产地之一,近年来,渝西地区引进和发展 了一批碳酸锶生产企业。然而这些企业在带动当地经济发展的同时,也带来了生态灾难:地下水遭污染、树木植被大量死亡、渔民养鱼屡遭毒害、厂区附近居民的重 大疾病发病率居高不下。日前,凤凰卫视《社会能见度》栏目采访了一位来自渝西的普通农民,关注了过去的10年里,当地民众与污染的抗争。以下是节目文字节 录:
碳酸锶厂污染严重 百姓叫苦连天
骆礼全:铜梁和大足两个县交界处的玉峡山。这个山上主要生产很多的天青石,于是那些化工厂就可以生产碳酸锶,到90年代初,也就是93年,红蝶公司建成以后,铜梁就相继建立了十多家碳酸锶厂,标的都是有碳酸锶厂的生产基地,据不完全统计,有十三家就是在铜梁这个市。
解说:骆礼全自己绘制了一幅铜梁碳酸锶厂的分布图,当地人一致认为:这些高密度的碳酸锶厂就是乡亲们疾病频发的根源。这些工厂大都临江而建,生产排出的废水直接流入江中,污染了江河。
曾子墨:工厂的排污口距离这条河有多远?
骆礼全:它直接排在江里面,它那个排污口到江边只有20米远。它这个废水没有通过任何的治理,直接排入涪江,经过我们多次检测,它最高超标了1200多倍,严重地超过了国家的限制性标准。
曾子墨:都包括哪些有毒物质呢?
骆礼全:就是硫化物,主要就是硫化物。
曾子墨:硫化物的话会对水质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带来什么变化?
骆礼全:因为硫化物它对于水生动物都要造成影响,它是属于国家二类有毒物质。
曾子墨:这样的检测结果是你们自己来进行的,还是请了国家认定的一些环保部门进行检测的?
骆礼全:我们都是请的国家级的,到现场来测的。
曾子墨:那如果我们眼睛看上去,这个河里面的水和以前还一样吗,还是它颜色味道都有变化?
骆礼全:不一样,不一样,以前我们的水是透明度,像镜子一样。
现在这么深都看不见了,它的透明度就很浅了。
曾子墨:除了变浑浊,它的颜色、味道呢?
骆礼全:它的水主要特点就是变黑,变臭。
解说:这些担挑的井水每天都会从铜梁以外的县镇运来,在各码头销售,买水吃从10年前开始成为铜梁一景。在这里的人看来,明显的污染已使他们失去了安全的水源。
解说:这是铜梁水域发生大规模死鱼事件的录象资料,骆礼全告诉我们,镜头中的鱼全部死于一夜之间,像这样的恶况,在铜梁一共发生了3次。
曾子墨:96年第一次死鱼事件,当时死了多少鱼,怎么死的?
骆礼全:这次我们一共是35户受害,35户养鱼户受害,总共是30多万斤鱼。
曾子墨:30多万斤鱼。
骆礼全:死了30多万斤。第二次97年,又死了50万斤鱼。
曾子墨:35万斤鱼,50万斤鱼,这意味着经济损失是多少?
骆礼全:我们2006年又发生了一次,这个三次死鱼事件一共死了100多万斤,总共经济损失是1600多万。
曾子墨:1600多万?
骆礼全:1600多万,就造成了很多养鱼户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曾子墨:有没有请专家来鉴定过,这些鱼确实是中毒死亡的?
骆礼全:我们有农业部,长江环境,中上游环境监测站,他们根据这些情况,也做了一些分析,分析都是中毒死亡
曾子墨:有什么样的具体的证据,能够显示这个化工厂是把有毒物质排到了江河的水里面,导致了鱼死亡?
骆礼全:它排到河里那个有毒物质,通过环保部门检测报告,就查到了它的排污口超标40多倍
解说:这些秧苗的死亡,骆礼全说也是污染所致,他告诉我们铜梁的土地已经不适于耕种。
曾子墨:那老百姓现在在当地饮用水,吃的庄稼,吃的米,都怎么解决呢?
骆礼全:我们发现有一个化工厂,它污染排放的水,把老百姓两百多亩水稻都污染了。造成生态过后,老板他就是这个态度:我治理环境,我要花30多 万,我直接赔老百姓的稻谷,只花不到10万块钱,那么我减少多少成本啊,所以他就赔偿老百姓的稻谷。农民把这个稻谷,去卖到粮站,卖给国家粮站,国家不收 购,因为那个稻谷颜色都是黑的,最后老百姓就把它加工成大米,又投放到市场去卖,你说这个危害多大呀?
曾子墨:那老百姓除了用赔偿的钱去买一些米。
骆礼全:他去买其他的米来吃,他自己产出的大米就卖到市场上去,这是我们去调查的时候,他们给我们讲的。
曾子墨:蔬菜呢,你们本地会有种植吗?
骆礼全:起初到我们安居红蝶建厂的时候,那几年,当地老百姓的菜是卖不出去的,居民都不买这个菜,一提到是安居的菜,他们就不买,最后时间一长了,就没有办法,还是要吃,连那个菜上,这个如果隔几天不下雨的时候,那个菜叶子上都是黑乎乎的一层,碳酸锶的灰尘。
解说:照片中浓浓的黑烟也是碳酸锶厂排出的,骆礼全说,像这样的黑烟中夹杂有大量的有毒气体二氧化硫和硫化氢。二氧化硫和硫化氢的侵蚀之重,甚至还使镇上所有的金属制品,都改变了颜色。
解说:不仅如此,由于碳酸锶厂很多都建立在居民稠密区,硫化氢的味道还使镇上的空气中常年弥漫着刺鼻的臭味。
解说:即便树木呼吸了这样的有毒气体也不能幸免,这片树林生长在一间碳酸锶厂附近,树枝树干如同被火焚烧过一样,乡民们认为是被工厂排出的二氧化硫和硫化氢气体熏死的。
骆礼全:山上的长江防护林,据卢福良讲,一共被熏死了三四百亩。
大量的山林,松树,沙树,这些经济林木,还有农民的果树,都被硫化氢气体熏死了。但是凭什么说是被熏死了的?我们任何事情都要有科学的数据来证 明这一点。那这个问题,重庆农业大学,就有一个鉴定结论,结论就是硫化氢造成的,因为植物也要呼吸空气,硫化氢气体就把它毒死了。
解说:毗江而建的碳酸锶厂还把生产抛弃的废渣常年堆放在江边,十余间碳酸锶厂在江边堆起数十座渣山。
骆礼全:这个废渣,现在是只能看到是一个,它这个长有200米长,高大概是接近100米高,这是废渣的堆在江边的,有200米长。
记者:那像,这是红蝶公司他们的废渣堆,那像刚才数的有十多个工厂,每个工厂都有这种废渣堆。
骆礼全:都有废渣。
解说:骆礼全说,面对这样的环境,有能力的人们开始纷纷外迁,2003年9月的《重庆晨报》以 《数千居民逃离安居镇》为题对此进行了报道。为了保护家园,这里的乡亲们开始进行斗争。然而,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些于民有害的工厂一直存在了10多年而不 倒?这些普通农民的抗争又是否能有结果呢?
6次诉讼5次未果 铜梁水污案十年未了 解说:十多年前那场死鱼事件让骆礼全走上了上访之路,在那次事件中,作为当地最大的养鱼户,他在一夜之间损失了全部5万多公斤鱼,经济损失高达240万元。其中还包括大量的贷款。骆礼全因此而破产,但12年过去,至今他也没有能从化工厂处得到任何赔偿。
曾子墨:这十几年当中,这家硫酸锶厂有没有对你们和其他的民众进行过赔偿?
骆礼全:没有,一分钱也没有赔偿。我还跟工厂写过信,当时我在搞旅游开发,我以前是又有快艇,安居搞水上旅游,我又办的有餐厅,水上娱乐城,我说我继续开发涪江,我准备搞一个旅游区,我说你不赔偿,你帮我担保贷点贷款也行,结果他们不买账。
他们一句话,你去告吧,随便你到哪去告,我们如果官司打输了,我的厂房卖了都赔你,厂房卖了都赔你的。他就是鼓动我们去告。他意思就是,你农民 嘛,一没有文化,二不懂法律,你把我们怎么样,你没有办法。我这个厂有好多保护伞在保护我,你去告吧,凭你的本事你去告。我这个老骨头是一贯坚持以法律为 依据,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把官司打到底的。
解说:自污染发生以来,骆礼全和他的乡亲们就开始了上访之旅,作为带头人,12年来,骆礼全找遍了他能想到的所有机关,只能靠女儿600元钱接济度日的他,还8次自费来到北京告状,但他所做的一切都没能让那些高污染的碳酸锶工厂有任何改变。
骆礼全:找环保总局,环保总局也投诉过,农业部,还有最高人民法院,有检察院,相关的部门吧,基本上都投诉了。曾经我跟国家领导人也多次写过 信,写过投诉信,《重庆晚报》都报道过,《一种惊动国家领导人的投诉》,当时在97年,十来月过后,他们都有批示,批示叫重庆市查处,最后都不了了之,大 事化小,小事就化了了,都没有得到解决
解说:不仅上访,骆礼全也曾诉诸法律,12年间,仅法院的判决书,他就接到过5份,但次次皆输。不仅如此,作为维权带头人的他还曾经被莫名其妙的关押过3次,其中最长的一次达128天。
骆礼全:128天,他都不放我出来,我想,你又没给司法手续,我可以随时走。在监狱里头,我生病,他又不准许就医。律师来见,他也不见,女儿来看我,他也不准见,最后我就越墙逃跑了。我当时逃跑的时候,这胳膊就是玻片划的。
解说:尽管困难重重,但在上访路上,骆礼全也曾看到过光明,十多年间因为他和乡亲们的投诉,各级部门曾多次下令污染工厂进行整改,但遗憾的是,每一次都被他们设法搪塞,收效甚微。
骆礼全:你说他不治理吧,他天天都说他在治理,政府也承认他在治理,他们自己承认了,他们花了1700多万来治理,结果他们这些都是虚设的,没 有治理,他所谓用石头修了个护栏,把废渣围起来,他这就叫治理,他就花了1700多万?你这个起到什么作用,根本没有起到治理污染的作用,他废渣里面经过 天上下雨,雨水的淋漓,大量的有毒物质就往江河里面透,这就是他所谓的治理。
解说:骆礼全说,为应对治理,碳酸锶厂还建起了这样的污水处理池,说是从此以后污水可循环利用、不再排出,但实际上,污水照样排出,只是时间改到了晚上。
骆礼全:他只修了一个所谓的污水沉淀池,他的沉淀池,污水装到里面,他又抽回去,循环利用,结果他还是等晚上向河里偷排了。那么用什么来证明他在偷排?
比如说今年3月份,中华环保联合总会维权部的部长马勇先生和小王,他们几个都来守他们偷排废水。我们守到3点多钟的时候,他就开始排污了,他排 到河里面那个水,都是白颜色的,排了过后,那厂里面就用漂白粉,马上和工人去河里面去洒,洒漂白粉,洒了过后,使它排出来的有毒物质马上沉淀。他们就搞弄 虚作假,掩盖他们的排污行为。
解说:12年奔忙、倾家荡产、却未见成果,,身边一同斗争的乡亲们也逐渐退却。骆礼全说"上访比西天取经还难"。终于,在2008年,他在执着的斗争中迎来了12年来最欢欣鼓舞的消息。
骆礼全:因为有很多媒体,还有群众的投诉,特别是我们这个中华环保联合总会,环保总局,成立个中华环保联合总会,他们总会的同志亲自下来调查, 也拿到它的排污,晚上偷排废水,特别是对方方面面的损害进行了核实、调查,他们就向国家有关部门进行报告,温总理看到过后,就批示下来要查处。
解说:2008年7月,骆礼全家乡所有的碳酸锶厂全部停产。但骆礼全说,他仍不满意。
曾子墨:这次的停产是限令他们整改,还是说永久性地关闭?
骆礼全:是限制它停产整改,说到12月份,生产或者不生产,要经过国家的验收,再做出决定。
曾子墨:这个结果,你们满意吗?
骆礼全:我还要继续,让它搬出安居镇。我们国家关于环境保护的规定:污染企业在三年达不到标准,就该关停。这是国家规定的,但是你这个厂是整整的15年了,仍然达不到标准,这不是治理的问题,是关闭的问题,依法关闭的问题。
曾子墨:渝西百姓和当地锶厂斗争的10年,正是中国经济突飞猛进的10年,10年前的中国与今日的中国大不相同。10年间,这些遍布于中国县、 乡、村的各类工业企业给当地带来了财富,但同时也带来了污染与疾病――这种现象绝非渝西仅有。现在,渝西的污染问题因上层关怀,正在进行有史以来最严格地 整治。我们衷心地希望,这将不会是一个个案,它将成为一个新的开端,预示着那个为了发展经济而毁坏环境的时代即将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