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商报消息
本报记者 陈玥辛 发自河北辛集
孙阔这大半年来每次出村都会扫一眼远处的河北金谷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金谷公司”)。就是因为这个公司,他的父亲孙英仁从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变身为一位“环保斗士”,现在又沦为一个敲诈勒索案的犯罪嫌疑人。
孙阔坚定地认为,孙英仁是被冤枉的,由于长期上访,被企业“下套了”。
“企业污染已经严重影响了我们的生活,给钱也是对我们这些受害者的赔偿。况且是企业主动给的,这和敲诈勒索是两码事。”他说。
“之所以给钱是因为不胜其烦,他们总是维权投诉,企业无法正常生产。”金谷公司法定代表人赵汇川告诉长江商报
村民莫名领到乡长转交赔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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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天宫营村位于河北省辛集市东北部,地理位置比较偏远,是典型的农业村。然而,随着工业化的发展,西天宫营村的村民也开始被环境问题困扰。村民介绍说,十几年前,一股酸臭的味道便开始整日弥漫在村庄的上空。
“这种情况持续多年,我们都不敢开窗户,臭味儿熏得人头疼。”孙阔说。尽管如此,村民刚开始对此反应仍很冷淡,能做的就是“尽量少开窗户”,直到污染问题开始威胁到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
2009年,在西天宫营村北部废弃的窑坑处有企业开始倾倒工业废水,当废水漫过了田地,庄稼一点点死去的时候,村民们警惕了。
薛晓曼是村民俞文现的妻子,她告诉长江商报记者:她家的田地与废水坑只隔着一条路,一到夏天污水就会流进田里,长得好好的玉米慢慢地烂根死掉了。
很自然的,村民开始寻找污染源。原有的几个企业被排除了,最大的嫌疑来自不远处天宫营工业区新建的企业—金谷公司。
孙英仁和同村的俞文现等共8人开始和企业交涉,但没有任何效果。无奈,他们共同走上了维权之路,但得到的答复均是:抓到才算。就这样一句话,孙英仁等人一直蹲守在田间。2013年11月24日,村民们发现两辆轿车在前面带路,一辆大罐车趁着夜色来到了村西北方向的一个废旧的窑坑前,拧开放水阀门开始排出了废水。被村民发现后,罐车司机见事情不妙跑掉了。村民随后报警并追问大罐车的所属单位,但一直未得到正面答复。天宫营乡乡长李书雄告诉他们,排放废水的是一家天宫营乡境外的企业。
但村民们坚定地认为,这就是金谷公司倾倒的废水,“境外的企业为什么要大老远地跑到我们村的地头上排水呢?”
1月21日,在西天宫营村的村委会门口,记者见到了这辆被村民扣押的车号AG3850的罐车,轮胎已经干瘪,车体上标有“腐”字标识,从出水口流出的绿色污水已经凝结,被污水洒过的地面也是绿油油一片。
这件事情发生后,田地被污染的20余户村民在天宫营乡政府领到了共计16000元的赔偿。李书雄曾对媒体表示,这些钱是乡里转交给村民的。但村民至今仍不知道是谁出的这笔赔偿款。
屡被处罚的环保企业
金谷公司始建于1986年,是国内规模最大的综合开发利用的油脂化工企业。
“我们每天要处理掉200多吨地沟油。”赵汇川告诉长江商报记者,“我们是为环保做贡献的企业,应该受到保护。”
1月21日,记者在金谷公司看到,“环保决定命运 安全展示未来”铿锵有力的标语就矗立在公司的门口。赵汇川自信地告诉长江商报记者:“金谷公司如果停产一天,石家庄地区就会有200多吨地沟油无法处理,领导就会着急。但西天宫营村村民的不断维权,让企业经常被停产整顿,不胜其扰。”
按照赵汇川的说法,金谷公司的环保工作做得非常到位,根本不存在污染问题。
但记者在翻阅相关材料时看到,仅2013年12月2日一天,辛集市环保局就对金谷公司下达了辛环罚字【2013】25—29号五份处罚告知书,内容包括:无证排污;公司每年产生的120余吨危险废物,未按法律要求交由有资质的单位处置,而是掺入燃烧锅炉中燃烧,并且废矿物油未张贴危废标识;擅自拆除大气污染防治设施;擅自新建生产设施等。
企业既然做足了环保的工作,那么为什么会受到环保部门的处罚呢?
赵汇川的解释是,俞文现、孙英仁等人一维权,环保局就会到企业调查。环保局的工作人员问工人“为什么没有戴手套啊”,工人就顺口回答“烧了”,然后处罚通知书上就写上了“未按要求处置危险物”。
而为什么金谷公司要拆除大气污染防治设施呢?赵汇川告诉长江商报记者:“我们自己发明了一套脱臭装置,并且申请了专利。所以就把原来的拆除了,换上了自己研发的。”
然而这一切,并未改变西天宫营村村民的想法,孙阔告诉长江商报记者:“现在白天的确很少闻到酸臭味,但有时候晚上空气中仍会弥漫着那种味道。”
赵汇川一直向长江商报记者强调村民们找错了对象:“这些味道是附近的酸油厂产生的”。而对于村民耿耿于怀的废水倾倒,赵汇川强调说,加工地沟油不会产生废水,不仅如此,还需要用水进行冷却。
被控敲诈勒索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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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田地受污染的村民开始自发到各级政府机关反映金谷公司的污染问题,但一直没有实质性的进展。2014年1月4日,西天宫营村村委会经过研究决定,由俞文现等8人代表全村村民向各级政府反映金谷公司的污染问题,并开具了证明。
然而,在证明开具不久后,俞文现和孙英仁就见到了赵汇川。有关双方如何接上头的说法,现在双方各执一辞。赵汇川对长江商报记者说,是俞文现通过西天宫营村村民齐辉找到了他。俞文现说,是赵汇川主动找齐辉牵线搭桥。孙阔告诉长江商报记者,俞文现的说法也得到了齐辉的证实。
按照赵汇川的说法,他与俞文现等人的沟通都是建立在彼此不信任的基础上的,所以在双方谈判时就事先准备了录音和录像。
薛晓曼告诉长江商报记者,她听过赵汇川提供的录音,也看过录像。钱的问题并不是俞文现他们提出来的,而是赵汇川先对俞文现说,“别投诉了,你就张嘴要吧”。俞文现一直也没有说要钱,赵汇川就一直让俞文现出价。后来俞文现问赵汇川金谷公司有几个股,赵说有5个,俞文现回答说那就一股60万吧。赵汇川没有还价,说再商量商量。
俞文现和孙英仁回到西天宫营村后,召集另外6个人商量此事。大家觉得,“告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告下来,就拿了这笔钱吧,拿到手后给大家分了,就算是补偿了”。
后来赵汇川给俞文现打电话说,经过商量先给俞文现他们60万元,剩下的如果一个月内没人投诉再支付,并要求俞文现拿上身份证和本人的农业银行的储蓄卡。在赵汇川的要求下,俞文现等8人出具了一张承诺书,内容为:“金谷公司同意出钱后,保证今后不以任何理由闹事来影响金谷公司的正常生产,并保证不再往公安局、环保局等各部门告状,否则把全部款退回并赔款”。
有个很有意思的细节是,俞文现和孙英仁一起到赵汇川处送银行卡和承诺书时,孙英仁还强调性地问了赵汇川一句“我们拿到钱以后,你不会去告我们敲诈吧”?赵汇川回答说“我和你们有仇啊”?
一个月后,俞文现和孙英仁向金谷公司催要剩下的240万元被拒,随后再次走上维权之路。
2014年4月14日,孙英仁一语成谶,金谷公司向辛集市公安局报案称,俞文现和孙英仁以举报金谷公司的环保问题相要挟,敲诈了金谷公司60万元。
既然认为俞文现等人是敲诈勒索,为什么时隔三个月后金谷公司才报案呢?
“我们花钱就想买个平静,保证正常生产。结果他们不仅要钱,还要继续投诉。如果任由他们继续闹下去,那我们企业就没法正常运行了。”赵汇川说。
有关这60万元的去向,去掉相关人员的上访费用,俞文现将剩下的钱的一半存进了孙英仁的账户。既然是补偿款为什么没有发下去呢?孙阔告诉记者,俞文现等8人的意思是所有钱都到位后再分,把一半的钱存到孙英仁账户上是经过8个人商量后决定的。另外赵汇川在给钱之前就让俞文现保密,不能对别人说。
“企业污染是事实,老百姓遭受到了损失。然后收了企业给的补偿款,怎么就成了敲诈勒索了呢?”薛晓曼不止一次地提出反问。
(原标题:企业与村民“私了”,300万赔偿兑现60万,三个月后—河北辛集环保斗士被控敲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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